作者:雅克·阿兰·米勒
袁梦蝶 译
第一个惊喜:这个研讨会的题目,它联结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领域。在通常意义上,“幻想”指的是想象,也就是拉康所说的想象域。操纵符号的逻辑学属于符号域,因此它本应永远不会与幻想相遇。
第二个惊喜:幻想的逻辑在本研讨会中较为隐身。拉康提到它,他定期回到它:它有助于我们的幻想逻辑;这是引导我们走向幻想逻辑的原因。然而,这种逻辑从未出现过。没有一章是明确专门讨论它的,拉康让他的听众和读者去再次谱写。
从广义上讲,幻想具有三重身份。首先,幻想是一种遐想。与《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1」(Les Rêveries du promeneur solitaire)一样,这些遐想是我们在独处时、在意识中进行的遐想,我们可以随意地处理这些遐想。第二层含义更为微妙:幻想是 一种享乐的手段——同样是孤独的享受。比方说,引发和伴随手淫的图像、 思想、短语和场景——这种经验是所有人都熟悉的。第三种含义最为复杂:无意识的幻想,即所谓的基本幻想,为主体的整个精神生活提供了框架,并在治疗过程中被发现。
在这个研讨会上,拉康使用了他很久以前发明的一个幻想公式:(S/ <> a) 。S/ 是主体;菱形表示一组关系;a 是客体。被划杠的主体,被无意识劈开了,无意识是由主体不能说“我”的思想构成的。正如拉康所说,我于我所不在的地方思考。这里的菱形意味着主体被这个著名的客体a所吸引、所固定。拉康说,它在消逝,就像声音可能一点一点地消逝。主体在这个令他着迷的客体面前逐渐模糊。
怎样才能理解客体a是什么?后弗洛伊德学派称之为局部对象。它源 于身体,集中了最强烈的享乐。弗洛伊德区分了口腔客体和肛门客体。拉康在此基础上加入了目光和声音。目光在精神病中尤为突出,精神病主体可以看到自己处处被监视;这一客体也存在于弗洛伊德所说的倒错(这一术语已经过时)中——萨特使用了窥视者的例子。第四个客体是声音,在精神病中凸显出来,主体可以听到有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对他说话;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可以看到声音的功能要广泛得多。关于第五个客体,我们本可能会想到阳具(le phallus)。然而拉康却提出了反面:没有阳具式的客体「2」。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希腊字母 phi( -φ)之前写了一个“减号”。阴茎受到阉割的打击,可以说,是由器官在享乐后的消肿而引发的。
在幻想的逻辑这个表述中,它是关于数理逻辑,其处理的是在意义之外的符号的组合。它不能以与普通语言文本相同的方式进行解读。同样,拉康的方法包括重新组合意义链网络,是意义之外的符号链。这并不能使精神分析成为一门科学。拉康通过发明一种代数来模仿科学以表述弗洛伊德的主要概念。 他以数理科学为模型来构建他的公式,直到他在这个研讨会上达到了一个基本点:他说,性行为无法化为公式。
他所称的“实在”可以用逻辑来捕捉,因为逻辑可以证明不可能性。拉康的悖论在于,他认为不可能就是真实。与其在这一悖论面前眩晕,不如让我们回顾一下我在接受《查理周刊》采访时想到的一句话:实在,就是我们被自己击中的时候。这句话吸引了所有人,自此广为流传。不可能就是实在,因为实在就是当我们击中自己而无法承受的时候。弗洛伊德指出,不可能消除所有症状;即使在分析结束时,也会有症状残余。拉康巧妙地转换了症状残余,根据 symptom 的古拼法,将其称为sinthome。转移性残余是症状的一种特殊模式,它永远无法解决,也永远不会停止重复。拉康认为,这就是分析的终结。这个最终的阐释,必须亲身经历。仅仅宣布或传递密码是不够的。
在实在和无意识的层面上,没有任何关于性的规范的规定。动物有性规范,伴侣总是明确的,我们可以写出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对于言在(être parlant)们来说,没有性规范,但有社会规范。后者取代前者为我们指出方向,告诉你在性方面你必须做什么、什么是好的享受的方式。
这就是种族主义的原则:种族主义的基础就是不能容忍大他者的享受方式。有社会规范的地方就有反社会规范、非社会规范,它们属于同一体系。男女有别既不是性规范,也不是社会规范,更不是绝对的事实,而是相对于叫做生物学的这门科学而言的事实。
无意冒犯性别理论家们,拉康强调,世界上只有两种性别,男人和女人「3」。他还幽默地补充道:“我们坚持要加上奥弗纳特(Auvergnats)。这是一个错误。”这两种性别基于什么?生物学告诉我们:在配子层面,男性有精子,女性有卵子;在染色体层面,女性有 XX 染色体,男性有 XY 染色体。但这种生物学意义上的真实并不是拉康意义上的实在。
在弗洛伊德看来,与生物学不同,在精神分析中我们无法定义男性和女性。这种非确定性使得我们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主观立场和享受方式,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性别。
拉康的作品被当作今天的书籍来阅读。五十年前的书很少有这种情况,我认为这甚至是个例外。
「1」译者注:《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Les Rêveries du promeneur solitaire)是法国思想家,让·雅克·卢梭的作品,这里采用了在中文读者中的通用译法。
「2」Lacan J., Le Séminaire, livre XIV, La Logique du fantasme, texte établi par J.-A. Miller, Paris, Seuil / Le Champ freudien éd., 2023, p. 345.
「3」Lacan J., Le Séminaire, livre XIX, …ou pire, texte établi par J.-A. Miller, Paris, Seuil, 2011, p. 154-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