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通过”的经验:从决定到结果(中)

作者:帕斯卡尔·勒雷

袁梦蝶 译

 

译者语:

在上篇,我们看到了勒雷对于作出“通过”这一决定的过程及想法的描述和展开。这一部分中,我们将看到对于这个决定以及个人分析过程更加深入的,精彩且动人的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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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要点清晰地显现在我眼前:我意识到我的症状有这样一种功能,即维持着存活着的,欲望着的大他者,但如果大他者令人失望,我会将其抹去。我于是再回到“抹去”这个能指上来,它被证实是从症状的残留物中提取出的字母。这个症状在我的生活中显现为一种持续的矛盾状态,一方面是竭力维持这个大他者的欲望,另一方面却突然地、不加区分地与之脱离。这一症状表明了异化、对这个大他者的依赖,同时也表明了与大他者分离的困难。
幻想则表明了目光这一客体的存在。这是关于捕捉和保留这个“大他 者”的目光这一维度的问题,代价是各种令人不适的影响,从简单的尴尬到抑制。我很早就在分析中抓住了目光作为客体的这一维度,但除此之外最困难的是提取客体的实在维度,即作为欲望原因而产生匮乏(le manque)的维度。“通过”揭示了客体a的实在维度在多大程度上被尚未被穿越的幻想所维持的虚构维度所阻隔。
在幻想的这种虚构蒙太奇中,主体不断地强化这个大他者。即便这个大他者被交替地理想化或恶意化,也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主体在其中获得的享乐依然未被察觉,因为这个享乐堵住了客体的实在层面的洞并掩盖了大他者的阉割。
因此,在我这里,目光是与大他者的欲望联系在一起的,而大他者(的欲望)的神秘维度,在分析之前,借助这个客体被勉强地避免了。然而,从治疗开始,情况却恰恰相反:在某些情况下,被注视会使这个客体的维度凸显出来,成为主体在遇到困扰他的事情时必须面对的问题。这可能会带来焦虑。很明显,这是关于在幻想的想象维度中的客体问题,但正如我们稍后将看到的,其预示着实在的临近。
在治疗过程中,这种焦虑经过一段时间才得到解决,且有一些不同的涵义:总结地说,在分析的第一阶段,我将其视为一个需要符号化的实在来承受,而在第二阶段,我能够理解其在多大程度上每一次与一个意化的铭刻相联系,而我在防御这个铭刻,因为它本身指的是一个实在。
它首先涉及到对痛苦的母亲的认同,我的母亲,她曾多次失去至亲,其中包括我的父亲,他在她怀着我的时候便去世了。我赋予了这位从未谋面的亡父一种特殊的价值,即理想伴侣的价值,我的母亲被残酷地剥夺了这种价值。在焦虑中,我将自己与母亲混同为一个痛苦中的女人:这是通过理想化的缺失而使不可能的性关系存在的一种方式,换句话说,是一种不想知道任何与性的实在相连的阉割的方式。这就 是焦虑所表达的。这也意味着将死亡与阉割作为限制相混淆。它以一种令人焦虑的方式将性的实在与死亡联结。
当然,焦虑并不局限于从与母亲的这一联系中得到的单一含义。每当焦虑出现时,在那些为了掩盖“大他者”那里的洞的回应中,它指出其中虚假的谎言。
与“大他者”中的这一裂痕及其焦虑信号的相遇,恰恰发生在属于易错反应的秩序发生动摇之时,分析工作的目的是允许我们触及这个裂痕,通过命名了我们身上来自大他者之物的那些字词,而那些来自大他者的东西在我们最深处留下印记并编织了我们的幻想。这涉及到我们童年时期的所见所闻,从最易识别的能指到语言最晦涩之处,只有多意模糊的语言才能将其从话语中揭示而出。
但我还是要回到我出生的细节上来。我的父亲死于一场毁灭性的疾病,而我的母亲,本就在不久前刚刚失去了她自己的母亲,还发现自己正怀着一个孩子,所以她一方面要承受丧母之痛,另一方面又要面对那个时代的婚前怀孕的困难。
在我的童年时期,母亲、外祖父和养父的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养父在我一岁时出现,并在我两岁时与母亲结婚。不过,我父亲的家人在死后承认了我,这意味着我继承了已故父亲的姓氏。我的娘家姓是 Truffo。这是一个来自外国,意大利的名字。我三岁时,一个妹妹出生了,十二岁时有了一个弟弟。
我童年时的神经症带有这样一种特征:一种沉重地难以承受的差别,从我的姓氏的差别就能感受到这一点。而围绕着逝者这一话题的震耳欲聋的沉默更加剧了这一状况。这种沉默有时会在母女交谈中被打破,因为我母亲会凄婉地讲述她在这场磨难中所经历的一切。以至于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这个结合,在我幼年心理中,很快染上了丑闻的色彩,同时交织着神秘与羞耻。这种幼年神经官能症的影响表现在,仅仅看到教堂广场上的葬礼仪式,我就会感到焦虑。死亡的问题没有放过我的安宁,而我父母对此所给予的基督教式的回答并没有给我安慰。
我妹妹二十岁时死于一场车祸。她的死对我造成的冲击以我无法估量的方式打开了“大他者”的裂缝。其中一个影响就是一个症状的出现,后来这个症状推着我提出分析的请求。
在我不得不面对未知的情况下,这种症状伴随着焦虑,已经与知识问题相连的我的欲望将我推向未知。一个非常令人不安的梦相应而出。这个谜样的梦推着我走进了分析。这是一个呼唤着无意识知识的谜,同时又有对知识的恐惧,一种为了进入分析而经历不可挽回的相遇的恐惧。这个梦唤起了羞耻的痛苦,拉康指出,这种羞耻就其根本性而言,在无法言说的性现实面前,是知识的守卫者。这个作为序章的梦带回了幻想无法容纳的东西。它还显示了我在死亡、性和负罪感之间打的结。它描绘了一个与我的“享乐”有关的过错,其中被压抑的能指正在卷土重来,但它也提到了一个细节,这另一个细节被塑造成了一个过错,那就是我母亲在等待我时被指责的另一个过错,即未婚先孕。
与此同时,这个梦也揭露了我想挑战大他者的防御立场是徒劳无益的,我所挑战的不是任意一个大他者,而且是那个具体的责备的大他者,这是为了不想知道任何关于阉割的事情。贯穿了整个治疗的对这个梦境的解释,也揭示了以下问题:在挑战大他者的过程中获得的享乐之外,还有一种无法弥补的孤独,一种对逃避着的大他者的徒劳呼唤,因为即使是责备的大他者最终也被证明是虚幻的。
在分析开始时,这个梦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场:“你沉浸于这种享乐的后果。”这在分析的后期的时候才被揭示出来,“通过”将我的幻想带到了一个逻辑的层面,那就是,虽然我曾是一个爱的孩子,但我也曾是一个过错的孩子,这可能构成了幻想的一个层次,而这个层次在分析中被埋藏得很深,很难被调动起来 。因此,症状将这一幻想的秘密公式付诸行动,常常将我生活中的一点小事变成真正的丑闻,这样,一直保持沉默的事情就不会被遗忘。你这顽固的家伙!
我不知道的是,我在多大程度上将自己融入了这一陈述中,尤其是它被其他更易接近的幻想层所掩盖,因为这些幻想层直接连接到幻想中主要作用的客体:因此,是目光有问题!在其中结合了一种固有于诱惑情节的负罪感!
在我治疗过程中的一个重要时刻,父亲的问题再次出现,尤其是父亲的打结功能和命名功能,以及后者命名功能所没能覆盖的东西。如果说我的姓氏将我指向死去的父亲,那么作为功能的父之名将我与养父联系在一起。我在作为通过者时做的一个梦就是指向这个功能,尤其是超越这个功能的东西。这个梦所揭示的是通过的时刻。
待续,
下篇将会是梦的片段及其解析。

 


Pascale Leray,帕斯卡尔·勒雷,法国图卢兹分析家。

J. Lacan, Problèmes cruciaux pour la psychanalyse, séminaire inédit, p. 362.